布鲁诺·杜蒙访谈

如果可以给这部电影添加气味的话,那么弗兰德地区会是一种什么味道? 嗯,农村!应该是农村吧!(笑)应该是一种我们能看到的味道,它就摆在那里,像电影里的直接声响…… 直接声响? 是,一直都是,所有这些事件都是直接的,从开拍的时候就想拍摄这些直接的事故,我想要做的就是让自然的声音进来,唤起一种关注,我们要控制住那条狗,那些鸡,拍摄战争场面时,我也是用这种拍摄农村的方式来做,这种方式就是事故化的,我要提示人们去注意,到底注意什么我不知道,就是注意,关注,展现一些差不多与电影没关系的想法,这些想法,然后这些注意,就是这样。 与电影没有关系是什么意思? 与电影没有关系的意思是,电影不思考什么,但在看过电影之后会觉得:哦,这种方式还可以,还不错,但这需要我们的电影经验非常宽泛、敏感,不能事先抱有任何态度,电影引导我们如何对待,而不是态度引导我们看电影。 您认为战争是人类之恶?那些残酷的画面说明了什么? 是,战争是恶中之恶,恶就是痛苦,但痛苦有很多种,它可以存在于强暴中,在屠杀中,或者说,痛苦就在那儿,应该去面对它。在这部电影中,其实最终我想说,战争就是一种爱的表达。 在哪个意义上讲? 我们都是有欲望的,就像Demester(剧中男主人公)对Barbe(剧中女主人公)有欲望,而Frondele的现实则是他拒绝暴力。但人们相互残杀是因为他们对一块土地有欲望,但这块土地同时也被别人欲望着,这种欲望之间是没有区别的,就像以色列人和巴勒斯坦人对同一块土地充满欲望,就是这个原因他们才战斗。Frondele和Demester他们去参加战争是因为他们对同一个女人有欲望,从某种角度说,战争成了他们爱的表达。当然,爱是痛苦的,不像有些电影里那么完美,浪漫,是因为对爱的需要,对土地的需要,他们才去战斗。为什么今天人们在伊拉克打仗?就是因为土地,这很明显,于是催生了暴力。 您这么认为的? 完全如此,就是为了对土地的欲望,对土地的占有! 或者是对土地的财富?比如说石油? 对,不是简单的为了正义或血缘的冲突,比如说这块地属于我,不属于你,尽管显得可笑,但这就是事实。当我们同时对一个东西充满欲望时,就产生了暴力,我们完全可以这样解释。我知道要进入到这种本性中,然后开始,建构这种本性。当然,文化也让我感兴趣,但应该用一种方式来呈现,比如政治,但这影片不是政治的,它有点难以接受,有点野蛮,它本身不是为了野蛮而野蛮,这种野蛮是为了让一种文化产生,文化总产生于野蛮。当然,这是电影,当我们走出电影院就会感觉没有什么比这些东西更重要。 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电影的风格,但我感觉至少不是地理上那么简单,而是关于比较深入的人性的电影,有点表现主义? 是的,我是有点表现主义。对于我来说,表现是一种变形的艺术(art de deformation),为了更准确,为了表达,必须要变形。但为了变形,就需要材料,比如血、噪音……那些我们可以听到和看到的东西,这些东西需要展开,我想对于观众也一样,是必须的,那就是一种工作方式。影片的目的就是观众,我所感兴趣的是观众,而不是弄一个好看的故事,我要让观众跟我一样感受这块土地,故事是很平庸的,叙述是平庸的,但这种气氛、情感才是我要展现的。 你说到来对土地的爱,但性爱场面却比较冷? 对于性爱场面我倒没有怎么考量,不是说:看,这段做爱多么漂亮,今天让我感兴趣的是如何表现性的存在。我已经在《人性》中展现过这这样的题材。我不想控制观众,当观众看完《人性》,我想他们很不安,感觉失落,但同时他们必须去对待,这更重要。我想《弗兰德》比《人性》更主体化,比如强奸场面,就那样发生,我不想安排布置什么,让事件成为它们本来的样子,那就够了。是的,性爱场面是冷的,因为我必须变形。如果我把性爱场面做得非常普通,那对我们来说毫无意义,因为观众知道那种东西。所以我要使这些场景变得不同,就能产生一些疑问,就会通过这些比较动物化的姿势产生对性、对现实的疑问。这电影不是一部展现人们如何做爱的电影,这里有一种对性的尊重之外,我是那种比较死脑筋的人,我不善于让观众非常兴奋,展现理想化的性爱,我认为应该对这种性爱的存在发生一些疑问。 一开始是两个男孩与这个女孩之间的关系,但后来这个女孩又与另外一个男孩做爱,而且方式不同,这是出于展现他们之间复杂关系的需要? Barbe与Demester之间的爱是一种童年之爱,这很明显,但同时,Barbe也有欲望,她很性感,她与另外那个男生做爱,对于我来说这也是一种表达的需要,她应该可以因为友情而做爱,而不一定因爱而做爱,人们不能理解这种感情也是正常的。对于那个男孩来说,Barbe就意味着性感,而Demester对Barbe的爱是那种非常简单的爱,他需要她,但对她来说,好像上了一条船而不知道为什么,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知道他爱上她,但她也不知道为什么。 您说的是这个女演员还是人物? 没有什么人物,没有人物,人物只存在于剧本中,在剧本中有一个故事,人物和对话,是一种精神状态,一种观念,我的电影工作就是一种对剧本的溶解,把这些想法变得可感,因为是一些感性的东西让我去写剧本。我的电影不是对剧本的展现,而是对剧本的溶解,我不知道你是否明白这个意思? 不明白,能不能解释解释? 我写的时候是一种非常文学的方式,那种让我感觉与这个主题非常接近的文学作品,比如人物的面孔,手势,我甚至以一种非常诗意的手法来描写她的温柔、美丽、脸孔等,但当我拍的时候,我不会这么拍,摄影机不动,它什么也不讲。所有的东西都在那,我用摄影机来拍一页剧本,这里面用诗的意语言描写了Demester,我想观众自己在这样画面里查觉诗意,而不是把诗意推给观众。所以我用一种非常文学化的方式来创作剧本,以便让我知道要做的是什么,如果剧本写作上不能让我知道自己干什么,这个剧本就失败了。但在拍摄时我就停下来,我不能这样做。 那么电影和剧本哪一个在前呢? 我写了两个人物,Demester和Barbe,之后我开始寻找演员,我寻找这样的演员,这用了2年时间。Demester这个人物比较确定,因为我就是为了Samuel Boidin写的,我跟他一起拍摄了《人之子》,Demester就是按他来写,但别人不是,我要找到一个Barbe,但一直没有找到,因为你找不到一个真正属于Barbe的人,比如你找一个专业演员,她读读剧本之后我们来拍,我不相信。所以我需要找到一个人,一个个体,能让我感觉接近这个人物,这让我用去2年时间去接触一些人,想根据她们的特点调整这个人物,她们的情绪、特点和气质,然后我写一些东西让她们去表演,比如觉得Adéla?de Leroux比较接近这个角色,但剧本中那个Barbe就不再存在了,是我最终确定是她来演,她可能比较接近这个人物,但又可能离剧本中的人物比较远,所以,最后是Barbe/Adéla?de才是应该寻找的。所以我引导她不是根据剧本,比如说在剧本中,有一场戏是她搂着两个男孩一起走,在剧本中,这个画面是非常诗意的,她要非常放松,但Adéla?de在演的时候就天气非常冷,她突然就流眼泪了,完全在意料之外,她哭了有10几分钟,大家都不知道该干什么,这时我知道,这才是我要拍的人物,我就把这场戏留在里面。她有一种情绪,可能是我原来没有注意到的,我就保留了这种东西。所以,“溶解”就是我跟他们在一起所能做的事,而他们是人物,他们要溶解在电影里。有的时候,演员也会对我说“不”,他们会说他们不能这么做,我也会接受他们的意见。有时候他们说“可以”,我喊“开拍”,他们就按照他们想象的去表演,我也不知道他们想什么,我只是控制好摄影机。所以剧本不是牢不可破的,它需要不断变形。 影片一面讲述弗兰德,一面讲述战争,对于您来说,在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共同的联系么? 其实在我写的时候,根本无法想象两条线索的样子,我也不能预先去想象,最终都是剪辑完成了它们的关系。我只想说,在弗兰德有这样一个女孩,她在那里的生活,在伊拉克,她的男朋友在经历战争。我甚至删除了一些画面,因为我觉得那种关联性有点愚蠢,那样做很不容易,但很愚蠢。在拍摄时,我也会修改剧本,让两边的故事之间存在一种和谐。 也就是说在两条线索之间存在一个秩序? 当然。但我感兴趣的不是意思,不是交待一个意义,而是提供一种表达,一种节奏,所以电影没有讲述太多意思和故事,而是通过一场戏到另一场戏,非常紧凑,观众处于一种情绪中,一种想象中。如果说通过电影讲一个意思,那我就过时了,这个过时就是说,我要谈的是电影本身,而不是电影里的现实,我想说:看那些被展现的东西,我拍了这个电影,之后电影让观众参与,我不能去控制它,我也控制不了。 拍摄时也是这样的? 是的。当然,具体操作都是精心准备的,这只是一种电影理念,我不能去安排一切,不能去控制电影,但拍摄是非常精确的,摄影机的走位、画框的选择,这些工作都是很具体的。怎么说呢,就是说,在一种很紧凑的形式之外保持一种自由,核心是很封闭的,没有太多态度在里面,它也有一种态度,这态度就是我需要它,我需要Barbe,我需要Demester,我需要他们对我说,他们让我知道一些事,我需要他们用一种方式来回答我。 那么您期待观众对这部影片产生什么想法? 观众看这影片的1个半小时,很可能不知道影片到底在谈论什么,我没有一个东西要说。观众是被催赶的,影片的动作会让他们的思路奔跑,而不是一种麻痹的状态,我也不想控制观众,但同时我想给观众提供一种东西,一种他们很熟悉的人类本性,比如战斗、性爱,这就像哲学,我拍电影就像哲学,它们都关于人类的本性,观众完全能理解这些本性,当然我不能保证自己能把所有观众都聚集到电影院里去看、去喜欢我的电影,我不愿意去说教,观众坐在那里,这是才是我的兴趣,电影中有性爱,有各种情绪,我在等待观众做总结,等待他们通过电影来质问人们建构的文化。在内心深处,我这种对文化是怀疑的,我不知道你们怎么想,但对于我,电影可以用来提一些问题,比如“我们是什么?我们来自哪里?要做什么?” 您是不是不在乎电影的上座率?比如说只有一小部分观众才看你的电影,才喜欢的你的电影,而你无所谓? 不,那样的话我会很伤心!(笑) 那你会改变自己应和观众? 不!我会觉得自己的方式还不够好,没有达到最好,我会把我的方式做的更好。我认为一种电影表达完美地得到实现时,就会拥有观众。 2006年5月24日,戛纳,国际电影村 已发表于《看电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