颠峰过后的雷乃

看完阿兰·雷乃的新片《不在嘴上》,我在琢磨:是不是应该承认一种很想说却不敢说的失望。

或是阿兰·雷乃已经僵化和陈朽,或是我太过偏狭与片面,不会有第三种结论。法国各大传媒对这部电影的吹捧炒作声中,有多少是尊敬,有多少是激动,又有多少是对电影本身的客观评价。按照法国人一句常用的话说,“这是一部不错的电影,就这样!”

根 据1925年一部同名轻歌舞剧改编的电影,编曲与唱词都套用了当年舞台剧的本子,音乐朴素上口,摄影和剪辑流畅,演员都是跟随雷乃多年的演员,朗贝尔.威 尔森是底子很厚的实力派,又是以唱起家的,因《维纳斯美容院》获恺撒最佳新人、因《天使爱米丽》而获世界声誉的安德鲁.托图成为雷乃班底的新队友,加上萨 比娜.阿泽玛和伊丽莎白·南蒂,一部彻底的关于中产阶级调情、偷情的讽刺风情画,从任何角度看,这是都是一部“不错”的电影。拍摄全在封闭的摄影棚中,舞 台剧表演占去了电影的绝大部分时间,与《老调重弹》一样,《不在嘴上》的台词一大半是唱出来的,而且与《老调重弹》不同,这里都是演员的原声演唱,这也是 雷乃认为最有突破的部分,但我却丝毫觉察不到看这部电影时有任何喜悦,我们在百老汇?在沦陷区的巴黎小剧院?还在阿兰•雷乃这个老小孩的梦里?一切都在倒 退,返回,到一个最原始、最幼稚的原点,看来看去看四个字:阿兰·雷乃。

新索邦大学电影学系有一位美国籍博士,他在研究中发现,几乎每一 位导演的第一部作品都可以成为他全部作品的范例,早期作品是多数导演最具有感染力的作品。记得奥利维·阿萨亚斯拍侯孝贤的纪录片里,侯孝贤回乡祭祖之后回 到台湾,与朋友们聚在KTV里,他对阿萨亚斯感慨地说,“现在没有年轻时那种力量了,年轻的时候有劲儿,一种雄性的力量!”侯孝贤的感慨说出了电影人对某 种创作状态的无奈。柏拉图说,创作来自于神灵附体,激情对于艺术家来说有如神启般珍贵。最可怕的就是衰竭,虽然年纪不是标志激情消退的铁律,可确实有些人 老而不精彩了。

记者问阿兰·雷乃,“你说过你再也不会拍改编的剧本,为什么这一次又选择了改编?你说过不会重复自己的形式,可《不在嘴 上》却像《老调重弹》的姊妹篇,你说过……”阿兰·雷乃无奈地说:“问题不在于你想拍什么电影,这个时代,是你还能拍什么电影。”在法国,很多被口传为 “大师”的电影人仍然活着,夏布洛尔、戈达尔和雅克.里维特不都好好的,可他们晚年的电影都差不多有名但不好看,他们被自己创造的时代追了过去,颠峰过后 的日子是无奈的,谁都不能永执牛耳,推陈出新,激情退却,这些人只能从某种角色和使命中撤出来,回到各自平静而随心所欲的生活里,《不在嘴上》是一部拍给 自己的电影,也许永远不会再有超过《广岛之恋》、《去年在马里安巴》或者《美国叔叔》的“雷乃电影”了,被贴上“时代、社会、流派或者精神”的标签的雷乃 已经消失了,从某一个时间开始,电影变成了雷乃的生活,一个小小的幻想,一种情感的记录,这是一部不错的电影,只能这样。

2003年12月27日 已发表于《南方都市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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