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祷一种良善

平安夜那天,我和阿辉在地铁里,突然一个法国人送给他一束花,一句话没说就走了,别人说他今年会有运气,他很高兴。

之后,一天夜里,写作 进入了一种粘稠状态,突然想和妻子看看香港老电影,我们随便找出了成龙的《奇迹》,津津有味,就又看了《红番区》。第二天,就传来了梅艳芳逝世的消息,好 像我们提前给她过了纪念礼,然后就是朋友们从国内发过来的电邮,说很伤感。今年,我们已经无法再伤感了。

当阿辉听到梅艳芳的死讯后,刚刚 恢复的好情绪又坏掉了,他说,老天爷太不公平。15年前,阿辉来到法国,4年前,一场病夺走了他的双眼和未婚妻,此后,他只能生活在黑暗中,没有事情可 做,只有音乐和电影。他说,失明之后,新的东西都进不来了,脑子里都是过去的回忆,所以,他听的歌大概在陈百强、张国荣、谭咏麟到郑智化、周华健之间,当 然包括梅艳芳。这个世界就是这样,梅艳芳走了,也带走了一个普通盲人的快乐。

新年夜,我们应约陪一个孤单的法国人过节,2003,他离了婚,他每个周末把5岁的小女儿从巴黎接过来,周一再送回去。零点到了,他喝着我们带来的Vodka,说,20年前,我遇到了她,2003,一切都过去了。

早晨起来,城里突然下起大雪,华人几乎都在做工,阿辉却一个人,我决定做一件事,我们从法国朋友家出来,直接到阿辉家去。我要给阿辉看一部电影,马伟豪的《地下铁》。

几 天前,当一个留学生把这部电影拷贝给我时,我没觉得什么,一部商业电影罢了。可我突然觉得这部电影里有一种良善,没有真正接触过盲人的人无法体会电影中那 些细节的意义,看看热闹罢了。不知道马伟豪是否想过让一个盲人来看这部电影,猜他多半是拍给明的人看的。而我感受却很多,这个该死的冬天,至少,我觉得应 该让阿辉看看这部电影。

在盲人阿辉的世界里,电影是用来听的,动作片、科幻片和外国片对于他来说都是失效的,只有香港爱情片,不需要依靠 画面来理解剧情,很难想象一个盲人判断一部电影好坏的标准。他看的时候,怕他以为我故意给他看这部电影,我装做睡了,他渐渐的没有声音了,从声音进入了一 部电影的故事,梁朝伟说,“如果手湿了,就说明水够了,如果想多喝一点,就多湿一点”,这种经验只有在盲人心中才是酸的。阿辉从未见过杨千烨的样子,但看 过电影后他说,他的梦中情人将是她。

有时候,我觉得自己对电影太苛刻了,一部商业片也许很善良,也许会比一部艺术片更能改变什么,好比梅艳芳。我感觉自己很醉,尽管到了法国之后很少喝酒,我觉得标准和平衡感都会消失,而且根本不知道我们在生活中会失去什么,也许只能祈求良善一点,在此时此刻,在这个世界。

2004年1月3日 已发表于《南方都市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