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戈达尔遇到昆汀

每年的戛纳都有看不够的风景,每年都有许许多多的看点,美女如云,名星汇集,一语惊人或者名落孙山。而今年,我心中最关系的是,当戈达尔遇到昆汀,这可能是红地毯上无数觥筹交错、即兴言欢的会面中最具魅力的一个,真正称得上只有在戛纳才能眺望的风景。

中年问题与主流口味

看帕特里斯·勒孔特(Patrice Leconte)的《内心秘语》(Confidences trop intimes)那天是耶稣升天节,一个非常法国的假日,电影院人满为患。可在《内心秘语》的厅里却坐满了白发苍苍的60岁以上的影迷,有种进了老年活动 中心的错觉。法国这种独特的观众群分化令我颇为震动,中国哪个导演也不可能在60岁以上的观众里有如此号召力。

说说《野蛮入侵》

加拿大电影,或者说,魁北克电影《野蛮入侵》(Les Invasions Barbares),几乎是2003年拿奖最大的电影之一:先是去年5月在戛纳分了金棕榈,又击败了阿兰·雷乃的《不在嘴上》和里沃斯基的《情感》而获得了法国凯撒奖最佳影片,接着在美国拿走了“奥斯卡”小金人。 就其内容来讲,《野蛮入侵》的故事很简单,影片以平实的手法再现了老年雷米从患病到死去前的一段生活,其取材上与温特伯格的《家庭晚宴》和托马斯安德森的 《木兰花》有些相似,以一个主人公把周围相关亲戚、朋友串起来,与《家庭晚宴》浓郁的伦理色彩和《木兰花》令人眩目的叙事相比,它有着加拿大式的朴实和婉 约。无论情节处理和人物表现上都没有前两者出色,前后两次看这部被人抬得如此高的电影,仍替其他落选者抱不平。 2003年的戛纳参赛电影过于实验化,很多参赛片,都有很强的文本性和实验性,而且在通常的情况下,当法国人作评委会主席时,法国电影都不会有什么成绩,所以,在戛纳整个的实验气 氛和有如理论说教般的大环境里,《野蛮入侵》这样一部反应普通亲情的电影反而别具一格,老老实实讲故事,一点一滴说道理。而对于奥斯卡,几乎没话说。其他 几部提名影片虽没看过,可单从导演的国际威信和提名前在世界各地的表现看,《野蛮入侵》必然得奖。可与历年来奥斯卡最佳外语片相比,《野蛮入侵》无论在风 度还是气度上都难以比邻。最让我吊舌头的还是它能够拿到凯撒奖最佳影片和最佳导演,我像很多法国人一样,认为凯撒奖几乎必属阿兰·雷乃的《不在嘴上》无疑, 可结果却令人吃惊。 平心而论,《野蛮入侵》不错,但能在法美都得到奖项,除了提名和参赛时的偶然因素之外,也些许可以看出别的话题。 魁北克是加拿大唯一的法语省,其电影发展一直受法国支持,而魁北克独立运动最近很凶,法国和美国在这个问题上是最关键的国家,如此特殊的政治背景不可能一点 关系也没有。再者,《野蛮入侵》受到肯定,几乎等于世界电影舆论面向日常现实主义的回归。不是大制作,也没有大明星,手法纯朴,以细节和平民情感取胜,最 最简单的现实主义重新获得了认可。 从《野蛮入侵》在法国公映是的反响来看,丹尼斯.阿康德捕捉到了西方存在的社会现实问题,去年欧洲酷暑 夺走了数万独居老人的生命,该片恰好在秋季公映恰好踩到了某宗情感节拍。西方青年人很早就离开父母,亲情淡漠,很少有电影能感动年轻人。可许多青年看该片 时是一边流泪一边离开电影院的,对凡人亲情、友谊的关注和质朴的平民情感,恰到好处的宣泄了时代情绪。 仔细想想,在国际影坛的奖单上,的确少有朴实的“百姓”电影了,一个普通电影都能连获大奖,这必然激发更多的电影人主动地想想身边的问题,少在技术、投资和概念上做无聊文章。 2004年3月17日,已发表于《南方都市报》

当电影成为事件

卡特琳娜·布莱娅(Catherine Breillat)的新片《地狱的解剖》送展柏林的时候,很多人看到中途呕吐退场;《指环王III》一举拿下11项奥斯卡奖,刷新了当年《宾虚》和《泰坦尼克》的纪录;据说梅尔·吉普森的《耶稣受难记》在美国公映,一位妇女无法忍受太过血腥的画面当场人事不醒,后暴毙身亡;法国正在公映去年金棕榈得住加斯·范桑特“大名鼎鼎”的《杰瑞》,该片总共不超过50个镜头,作为2002圣丹尼斯独立电影节的开幕电影公映时令很多记者中途退场或者昏昏欲睡……电影越来越像一个事件。

祈祷一种良善

平安夜那天,我和阿辉在地铁里,突然一个法国人送给他一束花,一句话没说就走了,别人说他今年会有运气,他很高兴。 之后,一天夜里,写作 进入了一种粘稠状态,突然想和妻子看看香港老电影,我们随便找出了成龙的《奇迹》,津津有味,就又看了《红番区》。第二天,就传来了梅艳芳逝世的消息,好 像我们提前给她过了纪念礼,然后就是朋友们从国内发过来的电邮,说很伤感。今年,我们已经无法再伤感了。 当阿辉听到梅艳芳的死讯后,刚刚 恢复的好情绪又坏掉了,他说,老天爷太不公平。15年前,阿辉来到法国,4年前,一场病夺走了他的双眼和未婚妻,此后,他只能生活在黑暗中,没有事情可 做,只有音乐和电影。他说,失明之后,新的东西都进不来了,脑子里都是过去的回忆,所以,他听的歌大概在陈百强、张国荣、谭咏麟到郑智化、周华健之间,当 然包括梅艳芳。这个世界就是这样,梅艳芳走了,也带走了一个普通盲人的快乐。 新年夜,我们应约陪一个孤单的法国人过节,2003,他离了婚,他每个周末把5岁的小女儿从巴黎接过来,周一再送回去。零点到了,他喝着我们带来的Vodka,说,20年前,我遇到了她,2003,一切都过去了。 早晨起来,城里突然下起大雪,华人几乎都在做工,阿辉却一个人,我决定做一件事,我们从法国朋友家出来,直接到阿辉家去。我要给阿辉看一部电影,马伟豪的《地下铁》。 几 天前,当一个留学生把这部电影拷贝给我时,我没觉得什么,一部商业电影罢了。可我突然觉得这部电影里有一种良善,没有真正接触过盲人的人无法体会电影中那 些细节的意义,看看热闹罢了。不知道马伟豪是否想过让一个盲人来看这部电影,猜他多半是拍给明的人看的。而我感受却很多,这个该死的冬天,至少,我觉得应 该让阿辉看看这部电影。 在盲人阿辉的世界里,电影是用来听的,动作片、科幻片和外国片对于他来说都是失效的,只有香港爱情片,不需要依靠 画面来理解剧情,很难想象一个盲人判断一部电影好坏的标准。他看的时候,怕他以为我故意给他看这部电影,我装做睡了,他渐渐的没有声音了,从声音进入了一 部电影的故事,梁朝伟说,“如果手湿了,就说明水够了,如果想多喝一点,就多湿一点”,这种经验只有在盲人心中才是酸的。阿辉从未见过杨千烨的样子,但看 过电影后他说,他的梦中情人将是她。 有时候,我觉得自己对电影太苛刻了,一部商业片也许很善良,也许会比一部艺术片更能改变什么,好比梅艳芳。我感觉自己很醉,尽管到了法国之后很少喝酒,我觉得标准和平衡感都会消失,而且根本不知道我们在生活中会失去什么,也许只能祈求良善一点,在此时此刻,在这个世界。 2004年1月3日 已发表于《南方都市报》